推开李玲立的家门，院内绿意葱茏，满室书香墨韵，俨然一座私人艺术博物馆。最显眼的当属“湘西鬼才”、艺术大师黄永玉的多幅字画，方知李玲立的爱人，是黄永玉五弟黄永前先生的儿子。

　　黄家在湘西的祖居名为“古椿书屋”，黄永玉便将李玲立在长沙的家题名为“小小古椿书屋”。墙上悬挂的《叁荷》是黄老赠予他们一家三口的画作，旁边配着他的墨宝：“开心过日子，努力读好书。”

　　“这十个字，是我的座右铭。”李玲立莞尔一笑。这位自称“半路出家”的摄影师，刚刚凭借《熊猫出没》组照，入选第30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，这是她摄影生涯中一个闪亮的里程碑。

　　2025年春天的一个清晨，李玲立再度登上岳麓山观景台。熹微晨光中，她不为日出，只为等待一个生动的瞬间：那台印着熊猫图案的望远镜，以及可能与它产生互动的人。这样的守候，对于创作《熊猫出没》系列的她来说，早已是家常便饭。

　　这组助她叩开国展大门的作品，灵感源于在北京摄影函院“扶摇成长计划”高级研修班的一份作业。

　　当时导师要求每人确立一个专题深入拍摄，她苦思无果，在街头偶见一个怀抱熊猫玩偶的孩子，灵光乍现：“拍专题，立意最重要。熊猫是国宝，更是活在日常里的文化印记、温暖符号。”

　　自此，她开启了长达半年的“熊猫寻踪之旅”。在都江堰，她操控无人机，捕捉巨型自拍熊猫雕塑与游客的趣味互动；在成都锦里，她在小吃店耐心守候，只为记录人们品尝熊猫汤圆时那份专注的温情；在湖南省人民医院，经家长同意，她拍下了白血病患儿搭在熊猫玩偶上输液的小手。“我特意避开孩子的脸庞，只聚焦于小手与玩偶间的依偎，那是生命与生命间最纯粹的依靠。”

　　最令她难忘的，是一次水下邂逅。那天，她本在拍摄花样游泳，忽见一名队员身着熊猫泳衣，她迅速抓拍下那个梦幻画面。

　　“那一刻我深信，当你全身心投入一件事，全世界都会来帮你。我的亲友都成了我的‘线人’，一发现有趣的熊猫元素，就会立刻告诉我：‘你的熊猫来了!’”

（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线云强〔左一〕、《中国摄影》杂志社有限责任公司董事、经理柴选〔右一〕与李玲立在第30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上合影。受访者供图）

　　然而，拍摄只是第一步。从百余张照片中精选十张投稿国展，才是真正的考验。每天晚上，她会把当天拍的照片导入电脑，以五星制初筛：“完全不行的直接删除，还不错的标三星，有潜力的标四星，特别出色的标五星。”

　　标星后的照片还要经过三轮筛选：第一轮按场景分类，同场景只留最佳的一张；第二轮考虑叙事节奏，要兼顾“衣食住行，情感陪伴”各个层面；第三轮请多位导师指导把关，确定入选作品。

　　“最难的是末轮，优中选优，反复权衡，每次取舍都是艰难抉择。”她翻阅着当时的笔记，“这张孩子触摸熊猫雕塑脚掌的照片，是在成都街头抓拍的。虽然角度不够完美，但瞬间难得，还是留下来了。”

　　起初，她甚至未曾留意老人手中还握着一个熊猫水壶。“后来整理时才发现这份惊喜。正是这些细节，为照片注入了灵魂。”

　　这，或许正是纪实摄影最令她着迷的地方。

　　谈及十年摄影路，李玲立屡次提及“认真”二字。这份近乎执拗的专注，深受黄永玉先生的身教影响。

　　“大伯一旦开始创作，便全然沉浸于画作之中，不完成绝不搁笔。”这种对艺术的极致投入，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。

（2014年，李玲立在凤凰玉氏山房和大伯黄永玉合影）

　　二十多年前，因大家族的机缘，她拿起相机记录家庭聚会的温馨点滴。“那时不懂摄影，全凭感觉，常被先生说拍得不好。”李玲立微笑着回忆。正是这份最初的“不完美”，催生了她系统学习的决心。

　　她的求学之路，漫长而充实。从湖南省摄协培训中心的基础班起步，到师从省摄协副主席张黎明研习静物与纪实摄影，参加省摄协副主席熊汉泉的街拍训练营、龚振欧老师的风光摄影提高班、长沙市摄协副主席肖毅组织指导的外拍采风活动；赴北京摄影函院深造，聆听导师李舸主席、刘宇老师的课程。此外，她还参加了纪实摄影家解海龙(《大眼睛》作者)的外拍采风，足迹遍布全国各类人文地理摄影研修班。

　　她的书桌上，叠放着各类摄影结业证书与获奖证明。一旁厚厚的笔记里，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专题的构思、线索与心得。

　　“摄影是什么？是一种生活态度，一种对世界的认知，一种心灵的修行。”在内蒙古坝上草原零下30度的严寒中，为拍摄光绘，她在雪地坚守半小时，冻僵的脚架已无法调节，她却浑然不觉寒冷；在科尔沁草原，她追逐赛马扬起的尘土，记录蒙古汉子的飒爽英姿；在帕米尔高原，她与塔吉克族人共度肖贡巴哈尔节，用镜头留存古老民族淳朴的笑容；在青海，她记录“六月会”的庄严祭祀；还穿越险峻的丙察察，捕捉花与山的浪漫邂逅……

（婆婆杨光蕙19世纪20年代初短发练武照）

　　她的镜头，始终满含深沉的人文关怀。《最后的傩》记录濒临失传的傩戏，荣获湖南省摄影艺术展银奖。“制作面具的老人已逝，最年轻的表演者也年过半百。我的记录，可能成为后世了解这项非遗的记忆索引。”《纹面女》专题，则是她专程前往云南怒江贡山独龙族拍摄的，只因纹面女现存屈指可数，且年事已高，这份独特的文化印记正随时间流逝。

　　十年来，设备不断更迭，她的初心却始终如一：用镜头记录真实、传递情感，用光影感悟人生、温暖彼此。

　　对于常感“无处可拍”的摄影爱好者，李玲立的建议是：从最平凡的日常起步，先将身边的美与生活拍到极致。

　　譬如拍摄一只寻常的茶杯，须做到画面洁净、背景得当，继而突出主题、营造氛围，展现其质感与造型之美。

　　她演示着如何调整光线角度以烘托氛围，如何变换造型让普通茶杯呈现多样美感。“一个茶杯，我能拍上一整天。从不同视角，运用各异光线，尝试各种构图。”

　　她也钟爱拍摄雨后青苔。“上面缀满晶莹剔透的水珠，就像一颗颗水晶球。透过微距镜头，你能窥见一个全新的世界。”

（李玲立家庭生活照）

　　除静物与人像外，她最倾心的仍是纪实摄影。“拍日出日落固然有趣，但今天有，明天还会有。而人在生命长河中那些充满故事与温度的瞬间，一旦错过，便永不再来。为此，我时刻准备着。”

（1982年，沈从文夫妇回凤凰在古椿书屋与黄家的合影）

　　她认为，训练“摄影眼”的关键在于观察细节。“有时候，获奖与否，差之毫厘。可能是角度高了一点，或者是构图偏了一点。所以要学会在细节上下功夫，精益求精。”

　　展望未来，李玲立的规划清晰而坚定：专注于专题摄影，每年完成一个深度专题。例如正在进行的《花样游泳》，不仅捕捉水下的优美姿态，也记录运动员的训练日常与赛事点滴。

（爷爷黄玉书的通草画，19世纪初获巴拿马博览会铜奖）

　　“我希望每个专题都能持续深耕，不是浮光掠影地按几下快门，而是真正深入其中，记录时代的变迁。”李玲立望向墙上的字幅，轻声说，“大伯勉励我们‘开心过日子，努力读好书’。对我而言，摄影就是读生活这本厚书的最好方式。每一天，我都在镜头的方寸之间，阅读这个世界，记录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。我很快乐。”

（李玲立〔右〕与本文作者合影。（以上图片除备注外均为刘柯／摄）

　　十年摄影路，步履未停，向新而行。“山山而川，征途漫漫，在持续探索中，有得有失，沉时坦然，浮时淡然，在这份奔波中保持一颗宁静的心，时间会知道，每一步，都算数。”这是李玲立的心声。

　　夜幕降临，书房里的灯还亮着。李玲立正在整理新一批照片，有点疲惫，但甘之如饴。她的摄影之路，每一步都踏实，每一天都新鲜。

　　唯有热爱，可抵岁月漫长。